几日时光，看似短暂, 却又格外漫长。
日升日落, 安静得听不到声响。
无论是兰博还是基尼，虽无言以对, 然频繁出神的次数却增多了。偶有入室送膳食, 在里头站得片刻，看着乌先生给主子点了穴喂下几口粥, 又默然离去。
午时一过，天下起了雨来。
一只带花纹的鸟儿落在竹窗, 扑棱着翅膀，抖落几滴雨水，沾湿了窗台。
“我原修道, 是为晤得天地运转之规, 以求长生。那些年，道家常言, 若得以修成, 至少能活三五百年，且容貌身量皆定格在修成之时，至死, 不老。”
乌尘手执银针，淡淡说着，目光中带了抹回忆之色。
“彼时我看不破, 一时沦陷, 入了歪道, 那天门便是在那时无意所开。”
程涟笙颈上扎满针，后脑也密密麻麻扎了一圈，额间有汗滴落下来，脸色却比往日要好上许多。双眼木然地睁着，空洞而涣散，眸中无任何情绪起伏。
“我将贺兰带回府中安置，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她近四载，直到她说要走，我才发现自己已是放不下她。可她要走，我能如何？”
乌尘叹口气，沉沉地摇了摇头，手中的针却落得毫不迟疑。
“后头我去寻她，是因算到了后世人的劫。世间万事的发生皆有其缘，她非要随陛下入宫，我便也只能随她去。说到底还是道行不够，若她在府中时，我能潜心修道，早窥得天机，便也不会放她走了。”
乌尘转身自木桌上再取了一枚针，沉默半晌，方缓声道：“一别经年，再见她时，她已有了小殿下。小殿下乃后世之人所生，实算不得当世人。其实我如何不知，她几次三番着人请我入云宫，不过是想将小殿下托付于我。至此不久，她应了劫，生不得见，我便在此搭建草庐，此处离王陵不远，要去瞧她，不过半日功夫。”
银针扎入，程涟笙却似浑然未觉，她盘腿坐在床榻上，听着乌尘的话，无丝毫反应。
“许多事早在发生之前，便已有定数，人这一辈子，又有哪个能逃过苦痛折磨？许是执念太重，时间久了，我竟分不清自己偏执的是那个人，还是求而不得的不甘。”
言至此，乌尘自嘲地笑了笑：“即便她的生命里只有那一人，我仍放不下她，放不下她的儿。”
言语含笑，可那眉眼间，却匿了一抹苦涩。
屋外的雨渐渐小了，竹窗上的鸟儿重新飞入蒙蒙细雨，愈飞愈远，消失在林中。
乌尘目光远眺着窗外的雨中景色，沉默了会，忽而回头道：“小殿下该是取到蛊解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程涟笙置于两侧的双手突然一抽，随即攥紧，有青筋在手背上凸显出来。
乌尘视线往下一扫，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你莫要激动，我不说了便是。”
然而回答他的仍是沉默。
乌尘轻叹，又转身取过一枚针，正待落手，却听耳畔落了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说。”
乌尘施针的手一停，讶然道：“会说话了？”连忙低下头去打量她：“可忆起那日的事了？”
程涟笙缓缓侧过脸来，周身戾气笼罩，对上乌尘的视线，微微摇首。
她的世界除了痛，只剩空白。
脑内传来的剧痛一遍遍席卷着全身的感官，身体仿佛被重物来回碾压，心脏清晰又重地跳动着，像是随时会爆炸一般。
连日来，她的神智在剧烈的痛意中几度清醒，却又在瞬间模糊。好比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在这一刻，她已不记得了。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男子，脑内总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撕裂他，捏碎他。
可每每在她想动手的时候，心底又隐约浮起一丝熟悉之感，让她不得不作出挣扎，压制下|体内几近沸腾的怒意。
乌尘的眉微微皱起，看向她满头的针，陷入深思。
就这样定定地瞧了近半个时辰，乌尘的神色忽然动了动。
“忍着。”
说时，他猛一使力，将程涟笙调转过来，面朝自己。一把扒开她胸前的衣料，将手中银针扎入她的心口。
程涟笙的身子跟着剧烈一颤，唇角溢出血来。
下一瞬，乌尘凝了真气的手一掌拍在她的头顶，随着颈后与脑后的压迫感全部消失，程涟笙脖子一伸，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溅洒在乌尘身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乌尘的脖颈也被掐住了。
“你、你......”
这一掐来得猝不及防，乌尘只觉自己要窒息，再说不出话来。
门外的兰博基尼听到动静，齐齐冲入客舍，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僵在了原地。
“汐瑶......在哪里......”
记忆如同开闸泄洪，在顷刻间涌满大脑。
程涟笙甚至能听到脑中发出的轰鸣声，将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全部冲刷得干干净净。而与此同时，乌尘在这几日间与她说过的话，也断断续续浮现。
‘小殿下的劫提前了......’
‘你中蛊了......’
‘小殿下为你以身换蛊解......’
还有那张写满了脆弱的脸，紧紧抱着自己。
‘涟笙......’
‘我没有不要你......’
程涟笙的眼眶倏然通红，旁若无人般止不住的泪水，自那戾气燃烧的眼底滚落。
她恨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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