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十这晚没有再回飘香阁，出了玉楼春的门，路上她扔了那把坏了的琵琶，径直来到水云间。
水舞娘正要上床，听见章十十叫门的声音，脸上浮出了“果然不出我的预料”的笑。
章十十进屋来，直接就问：“你说的那个人，要找个外室的，是个什么样人？”
水舞娘故作小心谨慎地问：“十十妹子，你愿意啦？”
章十十不回答。
水舞娘看看章十十的模样，故作遗憾地叹气：“唉，十十妹子啊，你一定要想好了再答应我啊，要不说出去的话反悔就来不及了。”
章十十脸色渐白：“到了如今，我都来找你了，还不算答应吗？我只想问问那人的情况。”
水舞娘心里一喜：“那人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只是他帮我赎了身，眼睛都没眨一下，想必是极有钱的。我猜是他做生意的，而且有一次我听旁人跟他说话，似乎跟官府的人也很熟悉。”
章十十原先听水舞娘说这事的时候就猜测那人会不会是傅先生，因为水舞娘的姘头里面，年轻后生居多，谁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现在一听水舞娘讲是帮她赎身的人，知道确实是他，又出了刚才的事，在心里就有了一分愿意：“他还算是能依靠的人吧”。
水舞娘趁热打铁：“十十妹子，我说了你别不信，他帮我赎了身，却不大到我这里来，我觉得他家好像不在这里，虽说一年来不了几次，来了也就是在一夜，可他带给我的好东西呀，这楚州城里可没有第二份。”
“你答应了，那我就等他来的时候回他话了啊？接下来怎么办，也就等他的安排了。”
章十十心里又犹豫起来，毕竟自己对傅先生并不了解，中间还有水舞娘和孟师傅两个女人，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点点头：“你要跟他说我家里的情况，看他愿不愿意养我娘他们三个。”
水舞娘连连点头：“你放心吧，他说到二十来听我的回话，今天已经十五了。”
章十十告别水舞娘出门来。
天寒地冻，寒气直逼到章十十骨头里去。
她心里反复念叨：“我把自己卖了，我把自己卖了……”
夜空中的星星被冻住了，流不出一滴泪，章十十的眼泪淌了下来，冰凉冰凉，她多久没有流泪了？
接下来的几天，章十十不敢不去飘香阁，因为水舞娘那边还没有一个确定的回复。
见到孟师傅，章十十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孟师傅也奇怪，这个章十十，怎么这几天心不在焉的？
顾妈妈已经寻好了主顾，就等合适的机会向章十十下手了。
这天早上，章十十买了点年货，正准备回家，水舞娘拎了块衣料，一脸喜相地走来：“十十，来，到我店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章十十定了定乱跳的心，跟着水舞娘进了她的店里。
水舞娘眉开眼笑地拉住章十十的手：“十十妹子，他答应了！”
章十十白着一张脸：“我娘她们的情况你说了？”
“说了说了，他说一点也没有问题。他说自己要先回去准备一下，过五六天就来接你。你自己回去也收拾收拾一下。那什么飘香阁的，就不用去了。”
章十十沉默了，眼睛是看着水舞娘，可眼神却飘到不知哪里去了。
水舞娘语气间竟然有点羡慕地说：“十十妹子，真好，你也算苦日子熬到头了。”
章十十语气空空地说：“水姐姐，难道我们女人……这就算是一个好归宿吗？如果我做了他的人，水姐姐，你心里就不难受吗？”
饶是水舞娘这样的人，听了这问话一时间也答不出话来，半天才开口说：“我得到了钱。”
章十十明白了，那傅先生酬谢水舞娘的牵线搭桥，一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章十十回到家里，搁下手里的年货，便到娘的房里来。
章家娘子正忙着飞针走线做女红，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的眼神也不大好了，晚上油灯光线昏暗，做不了什么活计，只能在白天多做一点，原来和柏家娘子两人一起做，每月还有不少收入，现在柏家娘子成了这个样子，只有自己拼命做了。
听见女儿进来，章家娘子也没抬眼，只觉得女儿在床边坐了下来，半天不说一句话。
章家娘子诧异地抬头，看见女儿含泪带笑的脸。
章家娘子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拉起女儿的手：“十十，怎么了？”
章十十笑盈盈地说：“娘，我把自己卖了，卖得一个好价钱。”
章家娘子犹如五雷轰顶，紧紧捏住女儿的手：“怎么回事？你自己卖身给飘香阁啦？”
章十十把情况跟娘一一说明，章家娘子这才抚着胸口喘了口气：“吓死娘了。”
尽管女儿说的那人听上去很好，章家娘子还是半信半疑，但是，对于章家和女儿来说，现在和将来，这就是一个最好的归宿。
女儿淌着眼泪，脸上却带着笑容，章家娘子觉得自己的心里被狠狠地扎了一刀：十十，这世上最好、最美、最孝顺、最乖巧的女儿啊，就这样拿自己换了一家人的未来的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章十十收拾了一下家中物件，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
她特地去买了两把小铜锁，一把大铜锁。
顾妈妈见章十十两天不来，派人来催章十十，章十十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顾妈妈便找水舞娘打听，结果对于她却是一个噩耗，可是，章十十又没有卖身给飘香阁，自己也没有资格要求章十十什么，顾妈妈只能哀叹自己没有及早下手，晚了一步。
到了第五天，傅先生没有派人来。
到第六天，章十十一早起来便依旧把昨天收拾好的包裹放在桌上。
晚饭也吃了，天也黑了，还是没有人来。
章十十抖开铺盖，准备安顿娘和婆婆休息。
章家娘子就忧愁地望着女儿：“他是不是不会来了啊？”
章十十眼前浮现出傅先生的面孔，那不像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她摇摇头：“也许什么事耽误了。今晚先睡了吧。”她看看娘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于是安慰道：“别担心，娘，明天一早我就去问问水舞娘。我们今晚就睡下吧。”
正在这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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