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境况无疑都不甚好。
吊诡的是, 他们都觉得对方的状况比自己更差。
在江云涯看来，他虽然形销骨立，没什么精神气, 好歹还是个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人。对方都变成只幼虎了, 还拿什么来和他较劲？
在澹台千里眼里, 他因为失去内丹暂时变回幼兽形态, 但早晚都能变回来。陆九思同他的关系已经亲近不少, 又欠了他救命之恩, 待他变了回来，两人自然是千好万好, 和眼前这个犯过错的家伙有天壤之别。不信，让他也这么贴在陆九思身上试试？别说贴贴，他连正眼都不敢瞧过来。
两人只用眼神交流。
诡异的静默悄无声息地在屋中蔓延开来, 直到被一声叹息打断。
陆九思一手揽住肩头, 如同择菜般将小白虎从肩上“摘”了下来，严肃道：“下回别蹬了, 当我是铁打的不成。腰都差点给蹬折了……痛的啊。”
小白虎仰头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说明白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还是表示它听不见也不愿管, 在陆九思怀中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下。
江云涯看它一气呵成的动作，目光一转, 又落在陆九思挎着的竹篮上, 欲言又止。
他记得对方一路上都挎着这只篮子，这岂不是意味着也一直带着小白虎？小白虎不如野猫, 不会自行寻找吃食, 少不得要人投喂。每回喂食, 它都可以假装不小心将喂食之人的手指含进嘴里，没准还能用虎牙轻轻磨咬两下。一顿饭下来，不知能占多少亲密便宜。
更别说它仗着身形小、看着没有威胁，还不用和人分房睡。一入夜，只消收起利爪，往床榻上一滚，再装模作样轻轻叫唤两声，多半不会被赶下床来，能明目张胆地将爪子搭在对方身上……
江云涯想着那幅画面，心中心底嫉妒得紧，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咬着下唇问道：“小师叔，你和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九思道：“这事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就不说了吧。”
江云涯不甘心地“嗯”了一声，目光仍旧盯着陆九思的臂弯，似乎想伸手将搭在那上面的两只爪子强行扒下来。
小白虎不甘示弱，更张扬地将脑袋靠在陆九思胸口，用力蹭了蹭，脑侧软毛被蹭得遭狂风刮过般倒伏。
陆九思看着两人眼光如刀，忙转了个身，把小白虎抱得更远。
他也没想到时易世变，很多东西都和从前不同，竟然也还有难以改移的。
比如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一碰面就要擦出火花来。
小白虎被他抱远了，仍有几分不忿，蹬腿攀上他的肩头，还要朝后张牙舞爪。
陆九思道：“行了，也不嫌丢人——”
话音未落，小白虎就踩着他的臂弯，如箭离弦似的蹿了出去。
陆九思没来得及将它捞住，就见江云涯也扬手一招，搁在几案上的长剑凌空飞起，划过半弧，稳稳落在手中，剑柄与手指浑然一体，仿佛从未分开过数月光景，手腕轻抖，清冷剑光便洒了满屋。
这也能打起来？？
却见小白虎没朝屋中扑去，反是撞向窗口，穿窗而出。江云涯握了长剑，也未当即出手，提剑朝院落走去，走了两步才回头道：“小师叔在屋里等着便好。”
陆九思当然不可能在屋里等着。
两人快步走进院子，院中已闹得鸡飞狗跳。
机灵的鸡鸭鹅们早就扑腾双翅躲了起来，剩下老黄狗踞坐院中，仰头朝着院墙汪汪直吠。
刚从墙外翻进来的一人没想到院中如此热闹，被吓了一跳，还没缓过劲来，小腿便倏地一痛，被狠狠咬住。
蹿出窗子的小白虎去如闪电，白光在院中倏忽闪过，爬墙者的左腿上已然多了个血洞。
得亏他是条汉子，才能咬牙从墙头跃下，崴着脚落进院中。
没等他看清偷袭的是哪个畜生，剑光又至。
江云涯的剑光不是易与的，几乎在来人察觉冷光乍现时，剑锋已逼至他的颈侧。回想起陆九思不愿见到多杀伤，院子里洒了鲜血也不吉利，江云涯生生止住剑势。
剑锋一顿，给了来人闪避的机会。
他极快地贴地一滚，寻了棵高树倚身，随即警觉起来。爬墙前他没料到院中竟如此险恶，故而单独前往，眼下应当赶紧传个讯息，叫等候在外的同伴知晓，做好准备。
他的手臂刚探进袖中，还没摸到发射信号的炮筒，剑锋已如影随形而至。剑气凛冽，木叶摇落，未免落得被一剑劈作两半的下场，来人不得不暂时抽出右手，并出一剑。
两剑当空交撞。
剑刃交错，火光迸溅。
来人也是个剑修，比起常人更能感受到对手的强大。他的修为不弱，不然也不能被派来执行这等要紧任务，平日不说全无敌手，至少遇人皆有再战之力，极少像现在这样感到毫无还手之力。
他用剑，对方也用剑，可剑在他手中只是个死物，对方却心动剑随，毫无滞碍地破开他如乱花迷眼的剑招。
来人剑式一变，手中软剑有若长蛇，灵活地缠住直刺来的剑锋。对方的剑刃却并非可供人纠缠、攀绕的枯树干枝，而是山峰雪顶，峭壁青松，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眨眼间，柔若春水、不可断绝的软剑已被冷光所破，寸寸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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