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子堂客出来闹事这样快就收场，而且得不到垸子里大多数人同情，使王桂生感到很失望。第二天，他按照工作组规定坐回办公室办移交，对了半天账簿，弄得腰酸背痛，趁午休时间，他才走出办公室，跨越街道，穿过巷子，走进了县供销社的仓库。
县供销社的仓库设在码头旁边。修建新码头的时候，把这一线堤岸都加宽了，水边砌了麻石护坡，路面上铺上沥青。仓库的职工宿舍破旧不堪，前任挪用节余款将它翻修一遍，谁知撞在新上任的张文榜刀口上，他正按照县委统一部署，纠正破坏财经制度的乱象，于是前任的位子搬掉了。如今这位子上坐着罗富庭，他坐享其成，搬进了修缮一新的宽敞的住宅。
每餐饭前，罗富庭都要喝两盏酒。这时他正坐在餐桌前喝酒，看见王桂生来了，连忙立起身子，热情招呼他一块儿喝。立即剥了两只松花皮蛋，添了一碟花生米，把珍藏两年的泸州窖酿也拿出来了。王桂生对他的殷勤不无感激，却无法使他高兴起来，他勾着头坐在桌旁，伸手接过筷子，不肯落下来，接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罗富庭昂起脑壳望着他，很惊诧的样子。经过长期搁浅而又重新启航以来，他的心情十分愉快，除了时不时还思念女儿和唐元贞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烦恼了。他笑道：“货物已经安顿好了，请放心！县供销社仓库替柳林镇供销社储货，很正常，不会出纰漏，愁什么？”王桂生才将筷子伸进碟子里，夹了一颗花生米，把它送进嘴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了。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是愁这批货，凭你跟刘厂长的关系，他放得心，我更放心，我愁的是我们供销社的状况。罗书记（他用的是从前叫惯的称呼），你不晓得，杨青林用工作组夺了我的权，还上下串联，操纵选举，把刘丽君推出来当了主任！”对于供销社的事情，罗富庭略有所闻，但他陶醉在新上任的喜悦里，除落实股权，没有过细去打听其他的变化。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除了查阅日志与票据继续挖掘前任的问题以外，为了显示自己的魄力，对旧的规章制度作了调整，其中最重要一项是将储货与发货的手续弄得更加严格，一切货物的进出，必须经过他核查、签字，才算合法。由于连续不少举措，使他没有时间去探别的事了，不想杨青林的动作这样快！听王桂生详细一说，才知问题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使他不免大吃一惊。因为领教过杨青林的厉害，他知道王桂生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是忍不住埋怨王桂生道：“你也太不中用了，在供销社搞了这么多年，上上下下有不少关系，竟然败得这样惨，连个理事也没有弄到手。”王桂生不服气地回嘴道：“罗书记，你老人家在柳林大垸里也经营了几十年，却被杨青林闹得家破人亡，还落了个留党察看，困了两年，难道你就没有本事？”王桂生的反问不无道理，想当年他罗富庭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不上两月，竟成了落汤鸡！当然其间有骗子袁大头的作用，但如果没有俞春生的平反，罗四拐子的被捕，唐元贞的出走，还会有转圜的余地，不致垮得这样彻底！而这一切都是杨青林导演的，他是他塌台的祸根。当他想起这些，不禁怒火中烧，高声骂道：“杨青林这狗娘养的，我到了哪里他就到哪里，刚挪到供销系统来，他又来插一杠子，搞起什么改革来，他的这个试点一搞成，不就会在全县铺开，仓库是县供销社下属部门，不也会改革，我想再吃碗安稳饭也难了！”他不敢再责备王桂生了，只刺激了他一句：“癞蛤蟆临死前还跳两跳，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还想不出几个对付他们的招数？”王桂生才忍不住将自己使过的几招告诉罗富庭。不过他哭丧着脸道：“有人看见竹筒子跟刘寡妇在大堤上见面，好像旧情复燃，我便想出了一招，趁杨青林跟刘寡妇幽会，让竹筒子去捉奸，不想没有效果。时间选得好，灌酒的办法也灵验，卜槐香撞见两人关在黑屋子里，他却慑于杨青林的威势，不敢发作，第二天也没有发作，照常来供销社上班。我想跟他说两句话，再撩拨他一下，他却对我横眼睛竖眉毛，好像做了件对不起他的事似的，理都不理我了！搞换头术也不行，听说杨青林把拼凑的照片送到县纪检会去了，纪检员找了张勇谈过话，还打算下来调查，那事还不知道怎样了结？”罗富庭也觉得这方法笨拙，“文革”中造反派便用过照片上的换头术，不是都露馅了吗？不过不打紧，因为照片上没有注明是哪个照的，只要认定是夹在匿名信中送来的，县里不也收到不少这种信吗？就怀疑不到他的身上。毕竟是知心知肺的人，接着他又安慰王桂生，说道：“改选以后，杨青林是乡党委书记，还兼乡长，工作很忙，他不会守在供销社，以后是刘丽君当家，她是个女的，跳起脚屙不得三尺高的尿，你还怕对付不了她，扳她不倒？”经过几番较量，均告失败，王桂生失去了勇气，他还是泄气道：“这女子是只精怪，如今又添了两个帮手，一个是俞春生，因罗四栽赃，坐过牢，是块硬石头，一个是朱利生，铁算盘，谁也不敢跟他捣鬼；有了这三把叉，控制着局面，恐怕难得动摇他们了！”罗富庭有丰富的斗争经验，他想了想，替他出了个主意。他问道：“听说胡三元的儿子在你们社里，做什么？”王桂生生气道：“一个不成材的家伙！是他爸爸惯坏了，不学好。胡三元抓起来后，是条好汉，凡事自己承担，从不扯到别人身上，刘斌很感激他，叫我照看他的儿子。他的堂客跟别人跑了后，这伢儿还小，我就把他安排到供销社下设商店。他认识字，让他在百货柜卖货，有人看见他将钱匣子里的钱往自己口袋里塞。我怕他闯大祸，将他转到南货门市部。经理反映他每天上班嘴巴不住停，南货柜上的食品，样样都尝到，后来发展到只拣好的吃。我又怕他惹出落壳来，把他转调到土特产门市部。谁知他很少来上班，来了也吊儿郎当，经常跟卖货的人吵架，把顾客都吓跑了。捡了这块废铁，也真不得了！”说起胡三元儿子这本经，王桂生也满心懊恼，不禁又连连叹气。罗富庭却教导他道：“这号角色，正经场合做不得用，捣起乱来是能起作用的。你不妨在他面前多讲几句他们的坏话，甚至可以告诉他胡三元坐牢就是他们告的状。听说这伢儿对爸爸还是顶念记的，本来嘛，他爹在得意时把他看作一个宝。”王桂生在罗富庭房里坐了很久，他觉得罗富庭不愧是一把老手，在与杨青林交锋中虽然吃了败仗，坐了两年冷板凳，如今重新出山，似乎变得更老辣。本来嘛，吃一堑长一智，作为一名老干部，他是懂得如何总结经验教训的。两人正在进行细密的讨论，忽然听见门口传达室有人喊罗主任有客会。王桂生不想别人看见他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便忙向罗富庭告辞，转出后门从堤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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