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和冷满爹的女儿春妹子相爱以后，冷满爹更喜欢这个小伙子，特地在家里请了几桌客，正式宣布两人已经订婚了，宋明便成了他家招赘上门的未婚女婿。由于与冷满爹有这样一种特殊的关系，便算是冷满爹专业户中的一员，这次他代表冷满爹出席地区科技经验交流会，已经整整来了十天了。会议还没有开，他被安排住在农科所附近一个招待所里，每天由一位姓陈的研究人员帮助他起草介绍鱼鳖混养经验的发言稿。鱼鳖混养本来是冷满爹根据老班子经验搞起来的，但是他不识字，只懂得如何操作，讲不出什么道道来。近几年宋明读了一些养甲鱼的书籍，懂得“生态”“投饵”“浮游生物”“食物链”等等专用名词，对饲养技术也有了一些提高，还能讲得头头是道。参加交流会的名单送到乡政府以后，根据冷满爹的请求，将他的名字改成了宋明的名字。大会要求宋明写一份发言稿，并提前到筹备组报到，这可苦了他几天。把草稿弄出后，又经过几次修改，等到老陈说可以了，他像得了一场病，脑壳昏昏沉沉的，四肢没有力，他想到街上看一场电影，好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当他乘车来到南门正街，寻到一家电影院，看到海报上一个半裸的女人，片名叫做《警察局长的自白》，在招待所听人说很好看，他便排在一大群人后面，慢慢向售票窗口移去。
当他已经移到窗口，正准备伸手进裤口袋掏钱，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回头一看，眼眶儿变大了，原来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时髦的女子，正跟他热情地打招呼。她的身上穿着蝙蝠衫，豁口领子露出雪白的肌肤，紫色的绢花扎在发髻上，眼眶子周围抹了黛色的眼影，如果不是鼻梁显得塌了一点，远远望去好像位印度姑娘。
宋明好容易才认出是王玲，两人曾经热恋过三年，因为换了穿戴，都有些认不准了。在他的脑海里，王玲的穿戴是朴素的，她喜欢穿蓝格子上衣，草绿色裤子，梳着两条小辫子，下田插秧和捞湖草，都要高高地卷起裤管。她的腰身虽然很苗条，腿把子却又大又白，遇上这种时候，他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他们在一起生活和劳动，也一起编织着未来的梦景。后来她狠心地抛弃他，把他推入了痛苦的深渊。今天这个几乎毁了他的人突然又站在自己面前，真使他惊愕不已。从她那甜甜蜜蜜的微笑中使人感到，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他们还是一对好朋友，甚至是恋人，他们的相见在她心中燃起了炽热的火焰。王玲有两张电影票，本来是等着另一位朋友同看的，这时她决定不等了。她扬着手上的票子对宋明笑道：“票已经买好了，一块儿进去看吧！”
王玲的衣着变了，神态也变了，她变得非常开通，大大方方伸出一只手，将宋明的手拉着，两人的身子紧挨在一起，挤挤夹夹地进了放映厅。
他们的座位靠近墙边，这是王玲常坐的位置，因为这里没有通道，黑暗中可以做点小动作。这时电影还没有开演，两人找好座位坐下，说了些离别后彼此经历的事情。从王玲的自我介绍中，宋明知道她早不在木工厂，已经转到了外贸局，广交会开幕时当讲解员，其他时间在局里搞接待。她笑着说道：“并不是你想象的我已经结婚了，目前我还是一个人，看来可能一辈子独身了！”当她说过这些话以后，场内的灯光暗了，银幕上出现五彩影像。影片的情节十分曲折，演员的技巧也很高超。在黑暗中王玲握着宋明的手，还把身子朝他靠紧，她不时轻轻地笑着，断断续续交换几句话。突然影片中出现凶杀镜头，一个女人被杀害了，她又被剥光了衣裳，赤裸裸地浇灌进水泥构件里。看到这富有刺激性的镜头，王玲轻叫了一声，她把身子斜倒在宋明的怀里。高高的发髻正好抵着他的下颏，使他的鼻子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腿上也感到一种重压。前面座位上有人听到叫声，转过头来看一眼，他看见了这幅景象，不免咧开嘴一笑。如今这类景象在城里到处可见，人们毫不惊奇。宋明却感到不好意思，他连忙将王玲扶起，与她的身子保持一定距离。对于王玲这种亲昵的动作，自然使他很激动，但是不知为什么，激动程度没有过去那样强烈。
宋明虽然没有多说话，但是影片中的情节再也弄不清了。和王玲的相见，实在太突然，在他心间激起的波涛，好像大风天气的洞庭湖水。他记起从前两人热恋时的情景，记得收到她最后那封绝交书时的痛苦，那一幕幕往事，交替着在他的眼前映现。银幕上的画面看不见了，声音也听不见了，直到影片全部映完，剧场里的灯光大亮，人们纷纷站起，他却还坐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前面。王玲替他提起旅行袋子，用手把他从座位上拉起。当他们走到剧场门口，王玲笑着问道：“今晚你怎么不说话？这两年是怎样过的，也该说一说。”她不等宋明回答，又接着笑道，“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在报上看到出席科技经验交流会名单，就知道你会来城里开会，准备在开会时找你，不想你提早来了，今天就看到了！”这时夜已很深，最后一辆公共汽车开出了。王玲领着他急步朝车站走去，走过一段路灯暗淡的街道，她突然用力拉了拉宋明的手，宋明不禁停止了脚步，一只湿润的嘴唇在他脸上紧紧地贴了一下。公共汽车已经从远处开过来了，宋明被王玲推着急步往前走，当他走近车站，听见她在后面大声喊：“别这样愁眉苦脸，要不是我有意逼你一下，你能有今天的成绩？”宋明跳上了车，还看见她在下面摇手，银铃般的声音在打招呼，“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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