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有意逼他一下吗？宋明坐在车上反复咀嚼这句话，他将信将疑，最后摇了摇头，他不能相信这话是真的。王玲自己当然也不会相信这话是真的，她到底做过哪些事，她自己最清楚。
王玲对宋明不是没有深厚的情意。两人在中学就相好，一块儿分配到柳林大垸插队落户，都住在冷满爹家里，同作同息，更加增进了了解，也增进了情爱。她也确实曾经决定，跟宋明过一辈子，与他同甘共苦，永不分离。但不想后来爸爸通过熟人与柳林大队的罗支书挂上了钩，她又亲手送了一只手表给他的女儿罗彩元，大队便同意将她推荐给招工组，来柳林垸招工的是木工厂，那头早已打好了交道，她被录取了。因此正当两人还坐在堤边卿卿我我海誓山盟的时候，她的户口关系已经转到市区。当她回到城里后，她还常常想念留在乡下的宋明，也还常有书信，间或寄点东西。但是经不起爸爸的压力，她割断了与宋明的联系。爸爸是二轻局的干部，善与别人搞交换，将女儿转到一个普通话训练班学了几天，就被分到外贸局当接待员，广交会恢复后，又当过讲解员。在广交会期间，她认识了外贸局副局长的儿子，不久就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那个小子的女朋友很多，独独只向她表示过愿意娶她。这事使她很得意，一心一意地等着做局长的儿媳妇。谁知一晃就是两年，那小子却推迟了婚期，后来又一再失约，最后连见面也难了。有好几回，她买好了靠近墙边的电影票，站在电影院门口呆等，等到电影开映好久了，还不见他的到来，她便只好眼泪汪汪地独自坐在角落里，看完这场索然寡味的戏。后来竟然也收到一封宋明过去收到过的那种信，表示要跟她断绝关系。王玲一时气急，跑进局长的家去闹，威胁那小子说，她要将这件事闹开，当众宣布他已经成了自己的丈夫，看他还有面子在这局里待吗？那天局长不在家，局长夫人是个溺爱儿子的妇女，平时宠着他嫌不够，哪里还肯迕着他的性子。当她看见姑娘冲进屋子，就打后门溜走了，家里只剩下局长的儿子。只见他穿着一件袖口绣了图案的尼龙夹克，一条紧身牛仔裤，趿着拖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当听完王玲的控诉他咧开嘴笑道：“你要公开我不反对，最好说得更具体些，就说我不仅实际上做了你的丈夫，为了实行计划生育，还接连刮过两次毛毛，看那时你难堪还是我难堪，将来是你找不到对象还是我找不到对象。”那小子露出一副流氓嘴脸，使王玲没有一点办法。他在外贸局的下属公司做职工，名义上是供销员，实际上是特派员，替他爸爸四处拉关系，拿着公费周游大城市。因为他见多识广，胆量也特别大，他已成了一名混世魔王，早已不把王玲放在心上。王玲见他蛮横无理，心里感到十分委屈，她便坐在沙发上号啕大哭，把屋子都震动了。前年她爸爸在一次车祸中死去，妈妈为此哭坏了眼睛，后来又得了冠心病，如今虽然已经退休，却从来不肯出屋。她没有哥兄老弟，平时因专情于这小子，没有结交别的男朋友，如今受了这般欺侮，也找不到人来打抱不平。最后还是局长的儿子过来圆场，他踱到沙发旁坐下，搂着她的腰肢替她擦干了眼泪，然后使出过去的温柔手段，细声细气对她进行解释。他说的话很多，内容却极简单，就是说他们不可能结婚，因为他是独身主义者，他只主张交朋友，不愿意讨堂客。他说他们虽然不能结婚，但还可以继续保持友谊，今后依旧可以见面，还可以重温旧梦。为了赔偿她的青春损失，他愿意付出一定代价。当天王玲从局长家出来，她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在她的小手提包里，塞进了一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千五百元，算是那小子给她的馈赠。
由于经历了这场挫折，王玲的性格儿突然变了，她变得爱时髦，喜交际，还特别喜欢结识男朋友。利用业务上的方便，她认识了许多男子，她常常和他们一起看电影，坐在墙边角落的座位上，哧哧地笑着。不过她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不再赋予人以爱心，更不轻易地把身子给人家，因此她使许多人产生幻觉，使他们感到兴奋、烦恼。当他们被她那些亲昵的表情所迷惑，认起真来，又使他们感到失望，感到距离遥远。她看到那些人的焦躁的动作和痛苦的表情，以至于神魂颠倒的模样，她感到一种快意，一种得到某种补偿后产生的快意。
前天她在报纸上看到宋明的名字，她便准备去看他，今晚突然遇见，使她感到极快活。说实在话，她和宋明是有感情的，有人说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爱情是真实的，如果这句话有道理，那么她与宋明相恋时的感情是真实的。后来由于考虑个人的前途，她狠心放弃了这段感情，她写出那封信，连同宋明的一大沓情书一块儿付了邮。记得写信那晚，她哭湿了几条小手巾，付邮那会儿，她夹着包裹，走一步挨一步，到了邮局的门口，还迟疑了半个钟头。直到爸爸跟着赶来，红着一副脸，夺过那只包裹，替她递到柜台上。等爸爸拉着她的手回家，她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何尝不明白这封信对宋明的打击太大，甚至可能将他置于死地，但是爸爸的严命，妈妈的唠叨，更重要的，是自己对于城市生活的依恋，她不得不狠下这个决心。至于他与局长儿子的关系，是由于她想把地位提高一点，把生活安排得舒适一点，尽管她与那人的共同语言不多，但她还是委身于他，在和他相好时，她也暗暗下过决心，和他过一辈子。只是不知为什么，尽管两人发生了极其密切的关系，却从来没有产生过跟宋明在一起时产生的那种满心的喜悦。今天这种喜悦之情又在她的心间升起，使她忍不住在街头吻了他一下。如今爸爸已经过世，妈妈也不再能管束她了，她有固定工资，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比铁饭碗还强，宋明的生活不用发愁，她又可以追回自己的幸福。如果说，过去的谬误是时代造成的，那么随着时代的变化，是到了改正这种谬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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