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拓惊得半天没做声，直到霍原火急火燎地冲入营帐, 在嗅到帐中异香时, 眸光一沉，随后视线越过赵拓, 一眼瞧见了倒在地毯上的身影。
那满是血迹的口角, 与泄了丝丝春意的半露衣衫......
霍原面上一白，只觉遭了雷轰, 口中念道：“北国要灭......”一面念着，一面转身跑出了营帐, 不知去向。
赵拓的脸早已煞白，虽是满心的悔意，却是为时已晚。
夜色浓重, 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却被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来势汹汹的一场战役，恍若死神降临, 四面八方涌来的惨叫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响彻云际。
营地浓烟滚滚，赵拓被层层叠叠的士卒以盾为掩护，如潮水般往后方撤去。在这生死攸关之时, 却丝毫未注意到大批人马从后方赶到，直杀了赵拓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一会儿，惊天动地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将赵拓大军包围了起来, 士卒中箭的中箭, 剩余的乱作一团，不知该往哪撤。
乱箭齐飞，却好像有意避开自己似的，赵拓瞪着两只眼睛看了半天，方认出将自己重重包围的人马，是北国的镇国军。
天色渐亮，整片大地重归平静，金色阳光照耀下的营地，已化为一片焦土，面目全非的尸体堆积如山，连积雪都变成了黑红色，望之令人触目惊心。
北风阵阵吹拂，冷冽而刺骨，却吹不散空气中浓郁到让人发呕的血腥气。
“殿下......殿下......”
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许多甚至已被烧成灰烬，白夜与十七便在这茫茫尸海中寻找着楚汐瑶的踪迹，任手脚冻得没了知觉，任泪水在寒风中风干，如同两具行尸走肉。
寻了许久，十七突然唤道：“长史大人......”
出口的嗓音已然沙哑，透着深深的绝望。
白夜心中猛地一咯噔，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入目的焦黑尸体，隐约显出些女子轮廓。白夜眼中飞快地涌出泪来，心一横，伸手将那尸体拽了出来，甫一看到尸体手中泛着红光的物什，一下就崩溃了，身子瞬时瘫软下来，哭喊道：“殿下！”
十七目中满是惊痛，喃喃地道：“我们来迟了......”
满心自责，是她跟丢了殿下的马车，都是她的错。
她捂住嘴，双眼通红，蹲下身来抱住白夜。然而下一刻，却骤然睁大了眼。
十七缓缓侧头，只见一把剑抵在她的颈侧，而怀中人也在此刻停止了抽泣，她余光一扫。
果然，白夜颈上也有一把。
天空飘飞着雪花，偶有北风席卷而过，一切事物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如死般静寂。
那一夜的动荡，也很快传入了云国边境。
小镇为数不多的百姓纷纷议论开来，谁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云国突袭北国，抑或是北国内乱。
那片焦黑的土地，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仿佛无一人生还。
不知是什么时候，死寂被马蹄声声踏破，一刻不停，穿过边界，直入北国。
拜那场战役所赐，空荡荡的云北交界处，无人镇守。
此刻距离那夜已过去了两日，血渍被积雪覆盖，但雪地里还存有焦尸的痕迹，先前未焚毁的营帐残骸也仍留在原地，凄凉地提醒着来人那夜发生过的事实。
三人翻身下马，直奔营地而去，甚至未及确认什么，便在为冰雪所覆盖的营地中搜寻。
天地一片茫茫，大冷的深冬里，没有虫声鸟语，也没有人声喧嚷，却传出了压抑的哭声。
就在刚刚，程涟笙还尚能压制住几近发狂的情绪，但当她听见哭声时，一切都轰然爆发，在她的脑中疯狂席卷理智。
她的身子僵了僵，然后，朝正在哭泣的兰博走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走得很稳，可基尼竟然小跑过来，想要扶她。
不，她不需要。
程涟笙空洞的眸盯了基尼一眼，继续朝兰博走去。
直到那具攥着绯玉的焦尸彻底映入眼帘，程涟笙方双腿一软，跪在了雪地里。
“汐......瑶......”
意料之外的，她没有哭，只伸手将那具焦尸抱入怀中。
“......烧坏了......”
她哆嗦着手想要触碰，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这一瞬间，跪在两侧的兰博基尼，痛哭失声。
程涟笙有那么一小会忘了呼吸，她小心翼翼地将脸颊贴了上去，贴在那烧焦的烂肉上。手轻轻捧起那只攥着绯玉的手，那里死一般冰冷，露着森森白骨。
她仿佛听到楚汐瑶在她耳边说：涟笙，我冷。
“汐瑶！！！”
程涟笙大恸，终于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她忽然意识到，她失了妻子。
至此以后，她一无所有，至此以后，世上再没有楚汐瑶。
她抱着焦尸，哭得肝肠寸断，至此以后，她的生命，再无意义。
天地苍茫，漫天雪花飞舞，无休无止地落在驸马制服上，如同片片萧条的落叶。
她流了很多很多眼泪，像是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完了。
汐瑶，等我。她喃喃地念着。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抱着那具焦尸离了营地，也不记得有人拦在了她们跟前。
只记得，那时的雪，下得很大，而她的手上都是血。
身上也是。
她大概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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