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西武山的次日，春猎活动就开始了。
山中仍有些寒意, 天气却是晴朗的, 白云环抱在群山之间，与无边无际的浓翠相互映衬着, 这般美好的景象, 只消看看，身心即是无比舒畅。
精卫、护卫、羽林内卫等各部抽调的精骑与弓箭手, 由远至近将围场裹了个严严实实。
作为一国之君，楚怀霖想当然该是围猎场上的主角, 他一身骑装, 手持角弓，箭无虚发，威风凛凛。
可程涟笙的心情，却是十分低落。
起个大早，艰难地离开温柔乡, 但少有收获。
倒不是她射不中, 而是她低估了自己的恻隐之心, 下不去手。
第一日她还颇有兴致地跟着猎了几只野鸡野猪, 到第二日便是连只鸡都不愿猎了，随着获猎的飞禽走兽越来越多，一路来满地血迹，可谓大煞风景。
而在围场上, 动恻隐之心算是硬伤, 比不会射箭还要尴尬。
老丈人投来友善的目光说：驸马, 那里有只野兔，你射吧。
可她说：兔子是宠物，我不忍心。
那么她的老丈人该射是不该射？
如此一来，连着几日下来，比起她猎得的猎物，她收获了更多意味深长的目光。因着她的恻隐之心，影响了她的老丈人，导致此次围猎活动，颇不尽兴。
这日逐射完毕，一行人在数百名羽林内卫的拱卫下，从原路返回大营，而骑在马背上的众位王子显然还未尽兴，仍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林内动静，间或有被马蹄所惊的走兽自林里蹿出时，便有人搭弓射箭，但凡射中，自会有内卫将猎物拾来。
程涟笙内息浑厚，五感非寻常人可比，即便觉察到林内动静，也装作一无所觉，兀自四平八稳地骑在马背上，连眼皮也不多眨一下。
而这时，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楚怀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来朝她勾了勾手指，程涟笙半点不敢耽搁，即刻催马上前。
待她催马而至，楚怀霖身旁的内卫便识趣地退了开去，楚怀霖看她许久，方开口道：“父王有话与你交代。”
程涟笙神色一怔，忙道：“父王请说。”
楚怀霖瞥她一眼，视线投向远处：“瑶儿待你可好？”
楚汐瑶待她好不好，楚怀霖能不知道？
程涟笙虽被他问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口中还是忙不迭回道：“当然好。”顿了顿，又认真道：“不能更好了。”
“嗯。”
楚怀霖点了点头，面上的轻松之色渐渐褪去，再开口时，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瑶儿将赤炼丸舍与你，你可知晓？”
程涟笙心头一跳，点点头：“知道的。”
楚怀霖并不看她，自顾自接着问道：“赤炼丸世间仅有一枚，你可知晓？”
“知道。”程涟笙口中回着，心底却是隐隐起了不好的预感。
“瑶儿命中有一劫数，需靠赤炼丸方能避劫，而她将赤炼丸舍与了你，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楚怀霖的声音不大，却有如五雷轰顶，程涟笙一张脸陡然惨白，抓握着马缰的手不住颤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楚怀霖眼中浮起绝望，如此望着远处半晌，方轻声将自己与贺兰的过往一一道来。程涟笙震惊不已，满眼的不可置信与恐慌，她定定地看着楚怀霖，楚怀霖任她看着，不曾停下话来，说到最后，他长长一叹：“她母女二人命中同有毒劫，然赤炼丸却仅有一枚，还给了你。”
顿了片刻，楚怀霖转眸望向程涟笙，眼底写满了悲痛：“父王只要你一句话，不管将来如何，你可能做到此生不负瑶儿？”
程涟笙眼眶通红，喉咙亦是哽塞得发疼，却硬生生忍住了眼泪，回他道：“儿臣必不负她。”
楚怀霖与她对视的目光直白，带着能看透一切的锋锐，良久，他沉声问道：“倘若她逃不过此劫，你当如何？”
程涟笙眼眸中水光盈盈，颤声道：“儿臣不会让她一个人。”
出口的嗓音虽轻，却是不带一丝犹疑。
入夜。
篝火熊熊燃烧，将连绵数里的大营照得如同白昼，漫山遍野弥漫着浓郁的脂油香气。
云王与和慕公主的御帐相邻，羽林内卫将两处御帐重重围起，岗哨林立，守卫森严，几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富丽宽敞的御帐内，数盏纱灯高高挂起，柔和的光线铺洒在满帐的羊毛地毯上，白夜与几名侍女跪坐在侧，垂首敛目，随时等候差遣。
炭火在鼎中燃得正旺，上头架着一烧烤架，是程涟笙为了此次春猎特意制作。
程涟笙神情专注，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烧烤架上的鸡翅与鸡腿，偶尔执起竹箸翻面，或涂抹调料，脂油掉落，不时发出滋滋声响，肉香飘散，嗅之食欲大增。
楚汐瑶坐在她身旁，单手支着下颔，这般凝目看了烧烤架片刻，忽而开口道：“你在府中敲打几日，便是为这个烧烤架？”
“可不是嘛，费劲。”程涟笙兀自翻了翻鸡腿，嘟囔道：“折腾那么久，就是想要烤点大家伙给你吃，结果只能烤鸡。”
楚汐瑶盈盈一笑，转眸望向她：“大家伙？”
“就是鹿啊，熊啊什么的。”程涟笙搁下手中竹箸，偏过头去：“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见她一脸沮丧，楚汐瑶倾身过去，抱住她的手臂，微微摇首：“你是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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