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纵眼前一黑, 险些摔倒, 一手攥在腰间金牌上, 掌心冰凉, 才转眼间缓过口气来, 上前笑盈盈道：“虽有医嘱，但这么一盏, 想来也不要紧。嫣然也太小心了。”她顺手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递给王远, “公公这一趟辛苦，烦劳回去上告皇伯父，就说他赐给侄儿的酒, 被侄媳妇抢去了，请他老人家看在父王面上，再赐一盏吧！”
王远听她语气口吻，就如寻常人家侄儿向伯父赔罪撒娇一般, 心中会意, 也笑道：“世子爷放心。小的的小见识, 赐给世子世子妃还不是一样？圣德宽宏，自然不会怪罪。”
林纵微微一笑, 把他一直送到中门。王远见林纵虽是一脸笑意, 但脸色苍白, 额上略略见汗，料得是她有伤在身, 体虚气弱, 只略寒暄了几句, 便由李福陪着，出门而去。
林纵立在院里出神，直到远远的前庭又传来沉重的正门闭合的声音，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旁边一直随在一边的周德威小心上前，道：“七爷，此人——”
“先查清这件事要紧。其余的看看再说。”耳边传来的声音清澈冰冷，仿佛冻住了一般，周德威不禁微微打了个冷战。等他回过神来，林纵已经转身向后廷去了。
林安此时正候在辅乾殿门前，见林纵快步过来，忙迎上去，还没说话，就听林纵冷冷道：“你只说有事没事！”“薛大人还斟酌着——”林安一语未了，见林纵几步跃上台阶，已经掀帘而入，只得垂手立在阶下苦笑。
林纵一进殿就见满殿人都跪了下去，她也无暇细看，一手撩珠帘便进了西暖阁，不及说话便是一怔。里面纱帘已经打起，嫣然坐在床上，手里端着茶盏，小如捧着铜盘立在她身边，俱是安安稳稳，宛如无事。林纵几步过去，攥住嫣然手腕，半晌方道：“你——真的没事？”
“没事。”嫣然见她额上满是汗珠，另一只手取过绢帕替她拭汗，“七爷身子要紧不要紧？”
林纵握着嫣然的手，只觉触手温暖，心里惊怕渐去，暗自松了口气，却仍眼眶发热，皱着眉一句话也说不得。
“七爷不知道，秦王世子为人外强中干，怎么有胆量在这种事上做手脚？”嫣然见林纵呆呆握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有些害羞，正欲挣开，忽见林纵脸上水珠晶莹，滴在她手上，心中一惊，继而一痛，觉着那水珠灼热，仿佛要烧痛手指，方要抽手，林纵已经缓过神来，松开手从身边铜盘里拿过手巾，擦了擦脸，轻咳一声，正色道：“还是要小心些。”
二人虽是相对而坐，林纵却把脸偏了开去，嫣然知道她一时忘情，此时必定窘困万分，便低声嗔道：“七爷身子也还没大好，怎么不回去歇着？”
林纵虽性子跳脱，却幼承庭训，行止有度，从未如此当众失态，正是如坐针毡，听了嫣然的话，便立时顺着台阶告辞出来。她见医正薛义立在外殿小案旁写医案，唇角犹存笑意，只觉脸上一阵发热，方出正殿，薛义却收拾了医箱跟了上来，欲言又止。
林纵一怔：“御酒不妥？”
“御酒无妨，只是世子妃身体虚弱。”薛义见林纵唇已经抿了起来，便斟酌着道，“其实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有几分思虑过重耗神太过。”
“要紧么？”
“不要紧。”薛义听得林纵声音干涩，忙着圆场，“还没什么症候，王爷常说防患未然，臣不过是提个醒罢了。”
“你诊得好，先去帐房领赏。”林纵勉强笑道，“给世子妃请平安脉的差使就专委给你，日后还有赏赐，下去吧。”
薛义听她语气平淡，猜不出喜怒，只瞟见林纵手指微微颤抖，知道触到了这世子爷心上，心中暗喜，忙恭恭敬敬谢恩退下。
林纵恍恍惚惚进了书房，坐在案后拣看这几日积下来的邸报和奏章抄稿，只觉这一日几经波折，几乎精疲力尽，“思虑过重耗神太过”这几个字在心里浮浮沉沉，颠来倒去，几乎想大哭一场。她耐着性子又看了半个时辰，心中依旧千头万绪一丝也理不出来，忍不住一抬手把奏章摔在案上，怒道：“哪个混帐奴才抄的节略，这么不清不楚？”
“没有写节略，是臣让他们原折呈上的。”门帘一响，杜隐一手抱着个酒葫芦一手拿着本书进来，笑嘻嘻道，“这里酒陈，书也陈，倒当真让杜某乐不思蜀了。”
“父王若哪一日心血来潮查起书库来，”林纵见那本《文苑英华》孤本封皮已经染上了酒渍，只得苦笑，“只怕会以为我养了群酒鬼清客了。”
“素闻楚王爷寄情诗酒，”杜隐大笑，“岂会不知汉书佐酒是何等快哉？”
“先生雅见。”林纵把奏章重新拿在手里，见起首便是“臣左都御史刘展为奏霸州乡绅霸人田产事”，惊道，“皇伯父没留中？”
“发下来交部议，”杜隐笑道，“今上开始替太子清路了。”
“霸州是秦王封地，”林纵一目十行地看下去，不由得皱眉，“我只知道他放手让自己妻弟去料理，名声不大好，不想竟是这么个混帐人，索性借着机会一伙儿了帐平民愤，也算干净。但这么个厉害御史，若当真让他一纸状纸告倒了秦王，只怕官也当到头了，还是设法保全得好。”
“七爷也要插一手？”
“帐不是还没清么？”林纵笑吟吟道，杜隐却从声音里听出一丝冰冷，“本世子顺水推舟一下，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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