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愣在原地不动, 像脑门上的天轰地一声塌下来,把脑子里的肉砸成片片块块儿。
他的手也僵着,就这么钉在小册子上,仿佛上面的字是活的,和蚂蚁似的一个个钻他眼里, 一时钻太多挤不下, 眼珠子肿了胀起,惊愕便如流水般涌出,飞飞扬扬了一院子。
张澜澜眼见这人面上不对, 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哥……这个册子你能还我么?”
说完他才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 这小册子上全是炭笔写的简体字,楚慎一看这字迹与他亲弟弟的一模一样, 不炸了才怪。
楚慎忽的抬头看他, 那眼神又利又疾,吓了张澜澜一跳。
“你刚刚叫我什么?”
张澜澜心中有些害怕,往后退一步,嗫嗫喏喏道:“我……我没叫你什么,我,我就叫了一声大哥嘛……”
楚慎却着了魔似的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不是大哥,你不该这么叫……”
说着说着他浑身一震, 似乎也被自己的语气给骇到, 赶忙收拾精神, 拿着册子站起身来,神情间已恢复以往的镇定温煦。
“这册子上的字都是你自己写的?”
张澜澜犹豫地点了点头,楚慎又笑道:“有没有人教你?”
这回他摇了头,看见楚慎眼中的光影闪烁,比那天上的星云流转还要变幻莫测。
他猜到了什么?他真觉得自己是十五岁之前的楚恪?
这个想法张澜澜一直都有,可从不敢确定,时间线像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链条,一直套在颈脖子上,不知何时就收紧。
收紧的那一刻会是什么?劫数还是幸数?谁知道?谁敢确定?
所以他只能大胆假设,自己会与楚慎产生一段关系,但从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什么,想多了总会被打脸,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最信任的一句话。
所以当楚慎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一些更关键的问题时,张澜澜立刻鼓足勇气,原地蹦了三尺高。
“有,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问裴瑛,我得回去了,明天再见!”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复,一转身就往后跑,跑了许久才敢偷偷回眼一看,他发现楚慎一直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孤零零如一棵凄风苦雨中的小树苗,那目光也一路黏在他身上,困惑不解,可从未远离与后撤。
张澜澜更加心虚,不敢再看他,一路狂奔至自己的客房,拿了被子就往头上一盖,躲进了被窝才算踏实,可啃起鸡腿时也心不在焉,觉着那肉太老,那酱总缺了一味儿,得回锅重煮一下才行。
第二天天明,裴瑛起床打开门,竟发现楚慎就坐在门口。
这人面上虚浮,眼底乌青,病气上浮,活气下沉,竟似在此守了一夜。
他大惊失色,取下自己的披风给对方披上,又让楚慎进屋再叙,楚慎却推了披风,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递给了裴瑛。
裴瑛翻开一看,心一沉面一白,什么都明白了。
“三哥见过那位了?”
“昨晚来找你时,你事事皆谈,唯独对那人言辞闪烁,只让我自己去寻他,我那时就该察觉到事有蹊跷。”
“怪力乱神之事,我也不知从何提起。”
楚慎目光定定道:“只是怪力乱神么?”
裴瑛叹了口气,“三哥进屋坐吧,我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说出来。”
————
一晚上只睡了两个时辰,张澜澜顶着个黑眼圈起了床,吃了小厮丫鬟送来的粥饭,刚觉得缓了口气,又听外面来人一声通传,说裴瑛请他去“敬山堂”一聚。
裴瑛?裴瑛找人哪里用得着特地请他出去?这分明是楚慎想约他出来,为避人耳目,才借了裴瑛的名目。
张澜澜松快下来的气又重新提起来,可顶着大佬的壳子他也不得不去,说什么都得见一见,把话说清。
至于怎么说,说到最后有没有结果,也不是他能定,得看天公作美还是作死。
一路过山过水,领路的小厮倒热情,给他介绍这堂介绍那水,每一处砖瓦似都有来历,可张澜澜却什么都听不进,只觉再好的景也不过拂过眼前的一道道影,颜色全无,兴致潦倒,有什么值得注意?
终于到了“敬山堂”,小厮退避,守卫松散,他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没有裴瑛,只有一张桌、两个椅,一点含酸带辣的小酒菜,再加上一个背对他的楚慎。这人一身病气一道长衫,咳嗽不减风姿,清瘦不灭威风,大佬果真还是大佬。
张澜澜左眼瞟右眼,把四周扫了一圈,左右都是墙,出口只在身后,他要是觉得不对,趁势就逃,那应该也行得通。分舵的人毕竟都认得他楚慎的身份,应该不会阻拦吧?
有了后备计划他稍觉松快,觉着那饭菜的香味若有若无,又觉得刚刚的粥饭太寡淡,于是馋虫上了肚,上前就要伸手,这时楚慎忽转过头来,张澜澜这就僵在那儿,坐不是站不是,显得进退不得。
楚慎笑了笑,干脆一把将人拉下来坐好。
“怕什么?吃东西是天经地义,这儿又没人拦你。”
张澜澜瞅了他一眼,又盯了饭菜一眼,眼见楚慎满脸堆笑,不似蒙人,于是稍稍放点胆子出来,夹了点肉就往嘴里塞,酸辣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当真是解了不少紧张尴尬。
等他吃了一些菜,楚慎才慢悠悠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喜欢吃酸的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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