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疯狂地摆动着，发出“塔瘩塔塔”爆豆似的轻响。车前大灯的光影里，密密的雨线织成了一道灰白的雨帘，30米开外的灰色沃尔沃只是一个飘忽的影子。
一个炸雷喀嚓一声在头顶爆响，虎头一哆嗦。小时候老听奶奶唠叨，人要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早晚是要被雷劈的。三岁看大，八岁看老，奶奶那时候可能就发现了自己的乖张暴戾的本性，是在规劝自己呢。
虎头，兄弟们都叫他虎头，只是因为他长了一个方方的笆斗大的脑袋罢了，其实他的身形并不怎么剽悍，和虎头这个风生水起的名字相去甚远。
但从没人敢小看过他，无论是在部队里的时候，还是后来在江湖上混的时候。
他能立姿双手各持一枝九斤半（半自动步枪），同时点射两个钢靶，各击发五弹两靶从不低于48环。持枪鱼跃而起空中5秒完成压弹、上膛，落地瞬间击发命中率百分之百。
至于手枪和徒手格斗，就更不在话下了。
就干这最后一次。拿了钱就回老家了，把奶奶的坟好好弄一弄，再立个碑，种一圈柏树。从小没爹没娘，是奶奶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可奶奶死的时候，自己正在对越前线拼命，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每次想到这些，虎头都会觉得喉头像被人捏住了一样难受。
前面就是通往上京市郊县黄长县的上黄路，山路多弯，车少人稀，又加上雷雨之夜，是动手干活的最佳选择。
虎头跟踪周恋已经好几天了。周恋生活极规律，朝九晚五，上班下班，中午和一帮同事在公司附近的小馆子里吃饭，晚上回家后很少出来。青天白日，人多眼杂，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其实昨天晚上是有机会的。七点多钟，周恋从家里出来，匆匆开车走了。虎头一路尾随着，来到一家叫“水之媚”的茶馆。半个小时以后，周恋一脸沮丧地出来了。这是虎头没有想到的。
虎头不紧不慢地跟在沃尔沃后头。
过了羊市路口，虎头从后视镜里发现，一辆蓝色的别克商务车闯了红灯。
拐了几个弯后，虎头已经断定，自己被跟踪了。那辆别克仍然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有时候中间隔着一辆车，最多不超过两辆。
虎头摸不清对方是什么路数。他在一个直行加右转的道上突然一个右转急加速，箭一般地扬长而去。
宁愿不做，也决不能失手。虎头的头这么多年一直还能稳稳地呆在颈子上，直接得益于自己的这个信条。
别克并没有跟上来，或者是被甩掉了。
虎头绕路回到周恋家附近，将车远远地停好，装作漫不经心的路人，在小区附近溜达。
周恋家就住在靠近小区南门的一号楼里。从小区大门望进去，周恋的沃而沃已经停在了楼下的车位里。
当虎头发现马路对面贴着深色防爆膜的蓝别克时，他明白了，这辆车跟踪的不是自己，他们的目标和自己一样，也是周恋。
刚出道的新手，总是喜欢正面攻击，他们有着太多的肾上腺素，体内的青春腺像点燃的导火索，每时每刻都在嗤嗤作响，冒着青烟，闪着火花。他们嗜杀无度，沉迷于血腥的气息，也不惮于自己的流血。而经年的老手，因为见过了太多的血腥，已经不会再轻易激动。看到一个又一个生命在自己手里瞬间消失，最初的兴奋会变成冷漠的无动于衷。而总会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无动于衷而吃惊，他会去想这种非人的冷漠是怎样形成的，他会联想到自己的生命的无常。
他会恐惧。
真正的高手都会恐惧。
他们因恐惧而加倍小心翼翼。
一个小心翼翼的高手，是高手中的高手。
虎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跟踪是一件令人生厌的事情。你跟在别人身后，每天看他去做一些无聊的琐碎的事情，每天的内容几乎都一样，没有意外，没有激情，你会发现生活实在是一个无趣的过程，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你会一天又一天地无功而返，你没有成就感，你会越来越沮丧。
但虎头已经习惯了。他已经习惯了等待，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等待对手犯错误，然后闪电似地一击。一击得手。他将自己的工作比喻为烹饪，你要先有计划，做什么，买什么菜，在那里买，然后是很烦琐的采买、洗切、煎炒烹炸，然后才是美味入口。忙了几个小时，享受的过程也就二十分钟。但等待是必须的。
今天一天，虎头又基本上是在周恋公司对面的咖啡馆里度过的，中间也就出去买了张报纸。中午，虎头看见周恋和几个女孩子从公司楼上下来，直接去了隔壁的川菜馆。
周恋今天心事重重的，满面愁容，往日那种天真烂漫的醉人的笑容不见了踪影。
看着周恋迷茫的眼神，虎头心里突然有一丝心疼的感觉，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周恋是另一个世界的女孩子，不但和他接触过的女人不一样，甚至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虎头的心慢慢软下来，他甚至有了想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的冲动。
我会不会像《白雪公主》里皇后的杀手那样，在最后关头放了这个美丽忧伤的女孩子呢？
但这只是一刹那的失控罢了。
下午四点多周恋就离开了公司。五点多一点，周恋拉着一个绿色的箱子出现在楼下。
周恋先去了一家银行，然后去了一家湘菜馆吃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七点了。
当周恋把车停在一家高级会所性质的美容康体中心的门前时，虎头微微有点诧异。周恋看上去是要出远门的样子，而且急匆匆的，这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来做美容？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一个短发女孩跟在一帮唧唧喳喳的女人后面从里面走出来，径直走向周恋的银色沃尔沃。直到车子“嘟”地一响，虎头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就是周恋：原来的有头柔顺的长发不见了。
没有长发好看。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个念头，让虎头自失地一笑：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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