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学得是十二月纪。
“一曰：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
夫子噼里啪啦读一遍，万糠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跟读。
待到五卷书后，夫子放下书卷，“先这些吧。你先誊抄。不懂再问。”
万糠不说话。拿起准备的空竹简和毛笔誊抄。
他不太擅长用笔，一直是拿树枝比划，拿手的姿势是拿筷子的姿势。
之前也是在书院外偷听，无处观看模仿处。
万糠抓着笔快速誊抄，心里默念。
只听一遍，便要对上字体，这种模式对万糠来说还好。他一直都是听学的姿势。
外面还是黑天，烛火照着竹简，万糠认真誊抄默念。人影落在门窗之上。
书房外，夫子盯着万糠，眼神如鹰。“哼”了一声。
夫子躺着躺椅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眯着眼睛打盹儿。
迷迷糊糊闻到肉香，分外心动，睡醒，睡个懒腰，天上已是有了白光，树影里漏出的星辰显示现在还是清晨。
夫子睁眼，毫无睡意，站起身，寻找肉香来源。
就在屋子里。
打开屋子，肉香扑面而来，只见万糠一手一个牛排，一口就是半块肉。
两下，一个牛排就没了。
夫子盯着，还未等反应，只见万糠又抓着一个牛排啃咬起来。
桌子上有了五六根骨头，还有三四块。
夫子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来一块。却见眨眼睛一块牛排没了，多了一个骨头。
“去。给我也来一排牛肉。”夫子吩咐宫女。
宫女躬身，“回大人，牛肉已经没了。各宫凭时间认领。王子不限量。今日牛排已经都在这里了。”
夫子扭头，再看桌上牛排，又没了一块，“小子，给我一块。”
甩开袍子，坐下就抓肉。
万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自己吃着。
“哎呀呀。哎。”屋子里忽然有个孩童的声音。
夫子吃着肉，扭头，惊讶万糠身后有个女童。
女童端着小碗，布兜上沾满了粥，此刻小手拍着万糠吸引注意。
万糠回头，顺手给她捏掉布兜上的米粒。
女童转回头，捧着碗继续喝粥。
十分乖巧。
夫子看着，不做声。只淡淡观看着。
吃完饭，夫子查看万糠的字，“啧。”乍看还算工整，再一看十分别扭。
拿起第二张竹简，前面还是工整地一笔一划，后面便开始了连笔。
夫子拿起后面的竹简，此时已经完全连笔。
笔画一气呵成，自成一派。
落笔有力，笔锋如刀。真是凌厉。
“王子的手劲够大的。”
十遍。完完整整写成的。
“拿我们接着上吧。“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
日出，六位王子陆续过来上课。都是一般无二的年纪。
几位小王子站在屋外看着屋内的影子，好大只啊。
他们听说了乞儿王子奚落外国使者的事，也知道这位乞儿必须进入游贤夫子学院，更被人告知这人像头马，壮实高大，不要轻易招惹。
只在暗处使绊子。
“大王子在哪？”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
小王子们扭头看向男人，此人是司律总管，专管纪律。律家学派的杰出人才。被聘来宫中，上管后宫，下抓百官，修撰律法，约束万民。
此人名叫律动，字察言。
律察言五尺身材，但气势骇人，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大王动怒，此人也敢义正严辞指责大王的不当之处。
小王子们往外退了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屋内，万糠听到动静，打开门。他看了眼听课时陷入昏睡的浮尘，看向宫女。
宫女立即上前抱住浮尘。
万糠穿鞋出屋。
律察言摆摆手，“人是你杀得？”
大家看向地上的人，人正面朝上，露出了惨白的面容和瞪大的眼珠子，脖子处有一条长长的口子，血肉模糊。
身上更有大片的血液。
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大概就是如此。
小王子们面面相觑，脸色比地上那死人好不了多少。扭头，都吐了。
但他们不敢走。
王子们的教育里就有勇气的一课。
你可以畏惧，但不可以胆怯。
你哪怕可以胆怯，但不能表现出来。
你哪怕表现出来，也绝不能退后。
退后，就是万丈深渊。
没走的王子们已经后悔，为什么没有提前离开。
他们抬头，瞪大着眼睛看向6岁的大王子万糠。
万糠的身高看着像个半大小子，面孔生得严肃，酱黑色的皮肤看着比石头还硬。他盯着律察言，一句话不说。
律察言大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不同罚。你将代表万国进入贤者学院，但不代表你可以胡作非为。”
挥手。
队伍立马出现八个人。
两人摆凳子，两人拿鞭子。四人站在万糠身前。
夫子看了几眼死人，眼神一直盯着万糠瞧。
万糠面无表情，直直盯着律察言。
律察言问，“大王子有什么要说的吗？”
万糠开口，平声询问，“平民威胁王子生命，该当如何？”
律察言道，“若无大王命令，平民威胁王子，自当该杀。不仅该杀，更该杀九族。”
他的潜台词，这人是奉旨督察。
而万糠想要的，是震慑那些借着命令对他胡作非为的下人们。
他既然已经爬上来了，就不愿意再被往日那些下人震慑住自己。
万糠走下台阶，指着死人，“我可以认罪，他的九族也该杀尽。”
律察言回：“人已经死了，有人看见或证明吗？”
万糠盯着律察言，不语。
“那我无能为力。”律察言摊手。下巴一抬。
四人立即压着万糠推到板凳上。
“啊啊。”房间里，一个声音不适时宜地传出来。
大家扭头看向屋子里。
律察言带来的人立马推开了房门，只见宫女抱着一个婴儿躲在门后。
门开，两人皆是回头。
浮尘扭头，小脸暴露在人前。小眼睛视线乱转，当视线落在板凳上的万糠身上，伸手，嘴上喊着，“哎呀呀。”
律察言背手而站，淡淡看着女童，女童眼神明亮。
“鞭打三十。”
执行的下人挥鞭而下。
鞭子落下去，万糠没有出声。
笑看着的浮尘愣了一下，立即仰头哭泣，“啊--”
宫女抱着人捂着她着嘴。压制着不发声。
门敞开着。
夫子站在原地不动弹。
没有人捂上她的眼睛。她看着鞭子一下下落在万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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