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李明亮得知爷爷走了，他从学校骑车匆匆赶回家中，看到披麻戴孝的家人哭得伤心难过的样子，自己却哭不出来。他呆呆地望着躺在灵床上的爷爷，突然就想走上去抱一抱爷爷，却被阻止了。
以前爷爷赶集时总是会把买来的香喷喷、黄澄澄的烧饼放在怀里暖着，带回来给还是个孩子的李明亮吃；父亲在要打犯了错误的李明亮时，爷爷得到消息便像风一样赶过来，拿着赶牛的鞭子，怒气冲冲地要抽他的父亲……李明亮的泪水突然就流了出来。
办完爷爷的葬礼，母亲笑着对李明亮说：“我的儿哟，你不哭外面的人还以为你心里没有你爷爷呢！你爷爷那么疼你，还好你哭了，堵住了他们的嘴！”
那是个冬天，李明亮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返回学校时，看着路两边落光了叶子的灰黑的树，树枝刺向阴郁的苍穹，他感到自己的那颗心如同埋在泥土中的种子在渴望萌芽、拱出泥土，渴望迎着阳光与春风，去爱与被爱了。
李明亮想到了同班同学周小凤。想到周小凤，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满月，那是周小凤的脸。那张脸有着挺挺的鼻子，弯弯的眉毛，薄薄的单眼皮，水汪汪的眼眸，还有花瓣一样红艳艳的小嘴。他想要与周小凤谈一场恋爱了，他觉得她踮着脚尖走路时扭来扭去的样子很特别，把长发束起来扎成的马尾辫儿走路时荡来荡去的样子也很特别。
回到学校，李明亮压抑着对周小凤的感情，精神有些恍惚，没法儿安心学习。他觉得让自己解脱的唯一办法就是向她表白。
一天晚自习结束后，他终于像梦游一样走过去，对正打扫卫生的周小凤说：“周小凤同学，我喜欢你！”
说出那句话他好像才醒了，觉得不该那样说。当时教室里还有不少别的同学，有的正准备离开教室回宿舍，有的值日生开始把凳子放到桌子上，准备打扫卫生，叮叮当当的，有些嘈杂。李明亮走向周小凤，站在她面前时已经引起了一些同学的注意。当周小凤抬起她俏丽的丹凤眼，吃惊地看着那时又高又瘦，像根麻秆似的李明亮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明亮又傻傻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周小凤快速地瞄了一眼正在望着他们的同学，脸腾地红了，接着，他捂着脸小跑着出了教室。
有些话说出去了，就像泼在地上的水收不回了。李明亮反省，自己不该那样肆无忌惮地向她表白，尤其是当时班里还有别的同学的时候。那太唐突了，即便是她对自己有意思，也会一时没法儿接受。那时的他还挺自信，他觉得自己是班长，又是文学社的社长，身高长相也不差，周小凤应该喜欢自己。
第二天周小凤换了一身新的衣服，上身穿了一件白毛衣，外面套了一件黄色的小马甲，马尾辫儿扎得也格外高，显得越发清纯美丽了。李明亮心中暗喜，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才有了改变。
李明亮想找个机会对周小凤做个说明，想对她说自己不过是喜欢她，并没有别的意思，让她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没有别的意思，是说他没有不洁的对她的性幻想，想对她怎么样。他想否认那一点，强调只是很美好地在喜欢她。
李明亮写了一张纸条，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放在了周小凤的文具盒里，纸条上写了时间和地点，想约她到校园外面去谈一谈。
在约定的地点，李明亮等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也没有看见周小凤的影子。在那个初春的夜里，他在离中学不远的一座桥上焦虑不安地来回走着，看着不远处县城的灰淡灯火，看着在夜色里灰黑一片的树林和田野，呆呆地看了很久。他明明知道周小凤不太可能再来了，却还是固执地等了下去，因为纸条上写了“不见不散”，他得守信用。后来他冷得实在受不住了，就找了一个打麦场上的麦垛，弄了些麦秸盖到身上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李明亮冻感冒了，头重脚轻，浑身发热，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学校。他可以早一些回学校，叫醒门卫也是可以，但为了自我惩罚，硬是在外面待了一个晚上。那个失意的夜晚让他感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周小凤。真心喜欢一个人是多么美好啊，那种美好仿佛终于让他找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人活着的意义。当然，那是一种内心的体验，一种精神上的、想象式的美好。在现实中的他发着高烧——据同宿舍的同学说，他被烧得在梦中胡话连篇。
一周后，李明亮分析了爱与喜欢周小凤的心理，真诚且坦白地写了足足有十张信纸。在那封长信中，他写到莫名对她的喜欢，并且强调了喜欢并不是爱。其实那就是爱，是他受挫后想找个台阶下，是他无力的辩白，也可以说是一种虚伪表现。人在现实中很难不虚伪，但李明亮想要做个真诚的人。他傻兮兮地在信上写了对她的感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写了一遍。大概是说，他喜欢周小凤生机勃勃的马尾辫，喜欢她的大脸和俏丽的眉眼，喜欢她的细腰、粗腿、丰臀，喜欢她踮着脚尖走路时怪怪的带劲的样子。李明亮说，他喜欢周小凤是从内心里喜欢，是从灵魂的深处感觉到她就像个仙子一样特别美。他认为她的美和春天里的鲜花一样，和世间一切美的东西一样，应该大公无私地、自然大方地与人分享。他还写了自己的内心活动，说从第一眼看到她的那一天起，自己心中那个长满了奇花异草的花圃里就种下了一粒非常特别的花的种子，那粒花种很快生根发芽，成长为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在自己的世界里没边没际地盛开了，那一树繁花恰似令人惆怅的夜空中的繁星。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喜欢她，直到不久前疼爱他的爷爷去世，他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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