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君撕下一大块伸手递给她，笑道：“好，那咱们俩换一下，姐姐也想捡点钱呢！”
妮儿点了点头，接过了冯君递过来的烙饼，将手里一面糊了的饼子递过来。
冬娃娘忙制止道：“哎，怎么能换呢，大人有钱，小娃娃才需要拾钱呢！”
两个人已经换了。
冬娃娘无奈地笑了笑。
冯君咬了一口半面带焦的烙饼，嚼着道：“大嫂，这烙饼是什么面做的？这么好吃！”
她看了看：“上面还带青菜呢！”
冬娃娘笑道：“还好吃？只要八路同志你不嫌就行了，这是莜面做的，我不知道今天要来客人面和的稀，里面洒的是野菜沫子！”
冯君点着头道：“大嫂，我没有骗你，真的很好吃呢！”
冬娃娘笑道：“可怜的娃些，可能路上饿着了，不过我们这儿的莜面要是做好了，那真的是好吃呢！”
她往锅里又倒了一勺面水，道：“那就要将面水和稠，里面打上两三个鸡蛋和蒜苗茉、芝麻，再烙出来那就更好吃了！”
冯君笑道：“现在都这么好吃了，要是用你说的方法做出来，那真想不出有多好吃呢！”
冬娃娘笑道：“我们这儿的莜麦面都是炒熟了才磨成面的，所以咋做都好吃呢，而且有个好处就是耐饿，吃一顿顶一天呢！”
冯君咬着烙饼笑道：“没想到这莜面这么好呢！”
冬娃在一旁恳求地叫了一声：“娘！”
冬娃娘回过头来，道：“干甚？”
冬娃恳求道：“娘，那不算我给八路姐带路，你让我跟八路姐到前线打鬼子吧？”
冬娃娘沉下了脸，道：“给你说不行，你这娃娃咋这么不听话，你想当八路娘也不是要挡你，等你够十八了再说！”
冬娃终于沉不住气了，跺脚道：“啊，那还得等四五年，到时候鬼子都打光了，我还咋给我爹报仇呢！”
冬娃娘也生气了，道：“报报报！你屁大个娃娃咋给你爹报仇，弄不好把你的小命也报没了，我——”
她突然哽咽住了，说不出话来，两行眼泪流了出来。
冬娃站在屋里梗着脖子。
冯君站起来，走过来拿过冬娃娘手里的锅铲，将锅里的烙饼翻了个个儿，道：“这边都烙过了，大嫂，饼子应该好了吧？”
冬娃娘低头点了点头。
冯君将烙饼铲起来，放到高梁篦子上，她吹着气撕下一半，走过来，递给冬娃，一手摸着他的头，道：“冬娃，别惹你娘生气了，你先到外面吃饼子，姐给你娘说说，你是儿童团员，满十六岁就可以当兵呢！”
冬娃抬起了头，道：“真的？”
冯君微笑道：“我是八路军，还能不知道！”
冬娃点了点头，接过了饼子，走出了灶房。
冬娃娘拿起高梁筷子，搅了搅盆里的面水水。
冯君道：“大嫂，我看冬娃是个犟脾气，你要是老训他，怕他会做出什么赌气的事呢，大嫂，冬娃今年多大了？”
冬娃娘用勺子舀起了一勺面水水，道：“今年整岁十三岁半了！”
冯君道：“大嫂，你就答应他等他满整岁十六让他参军，他就安心了，还有两年半的时间，到时候说不定日本鬼子都被咱们赶出中国了，就是没赶走，到时他们也估计很难过，不会象现在这么猖狂了，到时叫冬娃当八路，也会比较放心的！”
冬娃娘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道：“八路妹子，你说的话在理上呢，我听你的！”
冯君小心地道：“大嫂，咱们这儿不是一直有八路军吗？那冬娃他爹怎么——？”
冬娃娘叹了口气，道：“那是去年的事了，那时辰八路军还没有来山西，那是去年秋月里，那天有一股队伍从我们村外面往西跑，好象是国军退下来的队伍，然后村里就有人喊叫说鬼子要来了，叫大家赶紧到山里去躲，隔壁的三哥三嫂就拍我家门板，喊我们赶紧走，冬娃他爹叫我把冬娃和妮儿交给三哥，然后我帮冬娃他爹把屋里的几袋子莜麦藏好了，扯了一床棉被就赶紧撵大家往山里跑！”
冬娃娘抹了一把眼泪，叹了一口气。
冯君关切地道：“那你们跑到山里面了吗？”
冬娃娘点了点头，道：“跑到山里头了！”
她道：“我们到山里头呆了一天一夜，走时屋里没有啥熟食，所以也没带啥，好在还带了一床被子，娃们才没冻着，不过饿了一天一夜，把娃们都饿得直哭，第二天晌午，冬娃他爹看娃娃们实在饿得不行，就说估计鬼子都走了，叫他回去看看，再不济也能带些吃的回来，我是劝都劝不下，——”
冬娃娘抹了一把眼睛：“后来的事我是听六婆说的，六婆年纪大了又是小脚，顺发叔背了六爷，顺发婶要搀六婆，六婆坐在炕上死活不走，说让顺发叔把她藏在萝筐里放两个馍馍就行了，她是知道自己走不动，怕拖累了家里人。顺发叔一看没办法，就放下了六爷，把六婆藏到了萝筐下，给放了几个馍馍一茶缸水，然后背着六爷就走了。六婆说村里人大约走了有一个时辰，就听外面叽哩哇啦的喊叫声，她知道是鬼子来了，吓得在筐里动都不敢动，那些鬼子没在村里多停，听声音是往西去了。六婆等鬼子走了有一个时辰后才从筐子里出来，她说当时还庆幸没让顺发叔带她到山里，要不然拖累家里人自己也受罪，六婆晚上还在自己炕上睡了一觉。第二天晌午她在炕上坐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她以为是村里人回来了，刚下炕，一听不对，是叽哩哇啦的鬼子话，六婆忙慌慌张张又把自己扣到了筐子里，接着她就听到了砸门声，听到几个鬼子进了屋，翻箱倒柜的声音，她吓得闭着眼睛在心里念佛，后来连鬼子怎么掀开筐子发现她都不知道，她被鬼子拉着衣领往外拖喘不上气来才睁开了眼，六婆说鬼子把她拖到了门外面，她看见好些黄皮鬼子在村子里这家出那家进的搜东西，这时来了一个鬼子官，问她‘花姑娘的在哪’？六婆装做听不懂，那个鬼子官就叫过来一个汉奸翻译官，翻译官就问六婆村里的年轻姑娘都到哪去了？六婆就装做耳朵不好使，翻译官问一遍‘村里人到哪了’？她就大声说一句‘啊，我听不见，我耳朵都聋啦！’那个翻译官只好报告给了鬼子官，把鬼子官气得直跳，拿起旁边一个鬼子兵的枪就刺到了六婆肩膀上，正在这时候，六婆听到鬼子们叽哩哇啦的乱叫，一看，原来是我家冬儿他爹从我家里跑了出来，手里提了一个包袱，冬儿他爹往东直跑，后面的鬼子追着开枪，有一枪打到了冬儿爹腿上，六婆说两个鬼子就把冬儿爹拖了过来，冬儿爹看见六婆还问六婆要不要紧，还笑着给她说自己运气差，回来见村里没鬼子，就拿家里的包袱皮包了几碗莜麦，正藏袋子呢就听鬼子回来了，忙也躲了起来，后来被一个鬼子发现了，他趁那个鬼子看见他发愣的工夫，忙推开那个鬼子跑了出来。六婆说那个翻译官又走了过来，叫冬娃爹说出大伙儿人都躲到哪儿了，冬娃爹不说话；那个翻译官又说不说人在哪也行，带鬼子找到大伙儿藏的粮食也放冬儿爹一命，而且还不收我们家粮食，冬娃爹还是不说话。那个鬼子官就叫了一声，这回翻译官问一句，冬儿爹不说话旁边的鬼子就往他身上扎一枪，冬娃爹还是咬着牙不说话，腿上肩上都扎成血人了。六婆说她拍着地骂那些鬼子是畜生，不是人，后来那个鬼子官燥了，拔出了腰里的刀，六婆说她以为那个鬼子官是要砍她的，她说她那会儿却没闭上眼，瞪着那个鬼子官，谁知道那个鬼子官是砍冬娃爹的，鬼子官砍死了冬儿爹，又来割冬娃爹的头，六婆当时就吓昏过去了，六婆说后来她醒来后腰疼，估计身上可能让鬼子扎了一刀，可我们回来后给六婆治伤时，发现六婆身上被扎了三刀，可见她昏过去时那些畜生鬼子还怕她这个老婆婆没死，又补了几刀。六婆说她醒来后发现鬼子们都走了，她看见冬娃爹的肚子被日本人剖开了，头被切下来挂在——”
冬娃娘左手捂着嘴，摆着右手啜泣道：“不说了！不说了！有妮儿在，不能吓着娃娃！”
冯君的眼圈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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